庸俗但美丽

不知要流浪多久的人

北望冬雪(渣文笔短虐)


“郡主,郡主!王爷回来了。”

六月的天里,暑气日重,我握着一卷诗文在绣榻上似眠未眠,正欲神飞九霄时,侍女绿玉一阵叫嚷打断了我的睡意,好不令人着恼。不过我急着穿上鞋袜飞奔去见叶翡,也就不与她计较。

穿过我所在的晚月阁,还未到大厅,就瞥见那抹月白锦袍正气度从容地往内里走。

“叶绯!”我不顾身后十几位随从的注视,飞扑进叶翡的怀里。闻着从“他”衣襟里透出的玉石般清润的香气,我才恍然发觉我已大半年没有见“他”了。

“小晚,进书房再说。”叶翡摸摸我的头,声音柔和低沉。

叶翡带我进了书房,把一干人等留在外面候着。

门甫一阖上,叶绯一手撕下颈上的假喉结,两只脚蹬掉云缎锦靴,低沉的嗓音也恢复原本的清脆柔美:
“这大半年在京城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。你想的这劳什子增高木累惨我了”

我噗嗤一声笑开来,调侃她道:“谁让我们王爷离气宇轩昂就差个两寸身长。”

叶翡只着白袜走过来牵起我的手,温柔而带着丝狡黠地道:“大半年没见,口舌更伶俐,怎就没见得长个个?”

我气结,甩开她的手,自个去往椅子坐下,“你离开王府前说好给我带的礼物呢?”
叶翡坐至我身旁,弯了弯眼眸,“都在夜九那呢,等会儿让他给你送去......不过,还有一个礼物,可能要你亲自去见。”

我稍有疑惑,问:“什么礼物?”

叶翡眼眸越弯,“你要有王嫂了”
缓缓地,她嘴角又挂起冷笑:“皇帝老儿看不起西北蛮族,舍不得他儿子联姻,就把我丢出去当挡箭牌。不过这也正好,西北多良马精矿,我本苦于找不着法子掺合一脚,这下小老儿倒给了我一个突破口。”

我听得她要娶妻,急急询问道:“你也为女子,如何娶这位草原公主?”

叶翡直直盯着我,神色莫名,突然神秘一笑:“当然是夜九代我了。”

我听到自己预料中却不敢去面对的答案,苦涩哽于唇齿之间,面上对着叶翡却只能宽慰地笑,“是了,夜九是你最忠诚的影子,替你赴死都是小事,何况娶亲呢”

叶翡微靠着椅子,缓声道:“在京城时,那些皇子三天一骑马,五天一围猎,幸得夜九时常替我一替,要不然我可不一定能这么完好地回来。”

我听罢夜九要替叶翡娶亲的事已是神思无所属,叶翡舟马劳顿也乏了,不一会儿,叶翡睡下,我也回到自己的屋子,默然出神。

正恍惚的间隙,一道黑影灵巧似新燕般从敞开的窗户跃入。

我惊喜地唤他,“夜九!”

他一袭暗卫的飞鹰追月黑锦袍,墨发以丝绦整齐地束于脑后,露出凌厉的眉目。

他柔和下眉眼,“小郡主。”

府里的人,叶翡会亲切地叫我小晚,其他人会恭敬地称我郡主,却只有他,从儿时起便只唤我小郡主。
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我,“王爷一路上替小郡主选的礼物。”

我接过布袋却不急着打开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,“你可有礼物给我?”

他温柔地笑,“自然是有的。”

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布袋,里面大多是玉石雕刻出的玉印,玉环等,叶翡知我素好玉石,常常四处为我找寻珍稀品种。布袋里每件个头虽不大,却个个莹润葱翠、古朴清透,想必都价值不菲。

我一心只在夜九的礼物,匆匆看了几眼就将它们拿出,在布袋的底端,一只金簪和一副蓝宝石耳环静静地躺着。

我小心地拿出,指着那晶莹剔透,状若弯月的耳环,轻盈地问他“你选的?”

他眼神闪了闪,低声回,“王爷扮男儿太久,难免会忽略了女儿家的事情。”

叶翡做男儿这么些年,早已远离花钿金钗,也就没有在意过送我这些物什,而我的衣饰大抵都是王府按例做的,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款式。

我递了耳环给他,“替我戴上。”

夜九突然神色一凛,一撩下袍单膝跪下,恭敬地道:“属下不敢冒犯小郡主。”

原本萌动不已的心突觉寒冷,一直以来都是这样,不论什么时候,他对我都保有一份恭敬,该死的恭敬!我勉强一笑,“起来吧,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。”

我无意再继续之前的话题,另问他:“叶翡要娶蛮族公主?”

夜九缓缓起身,“皇上已经下旨,7日后完婚。”

我攥紧手心,装作轻飘飘地问他:“是叶翡娶她,还是你娶她?”

夜九神色不变,语气添了三分坚定:“任凭王爷吩咐。”

苦涩终是涌入心口,这块石头又冷又硬,不知人情,我总想慢慢捂热他,想他陪我共看风花雪月,但这么多年,我只感到越来越难忍受的冷了。其实夜九庝我,他从来没有掩饰过,可他更不掩饰他是代叶翡庝我。叶翡是他的主公,是他的镇北王,更是他的神,而我不过是他对神无法表达的情感寄托罢了。说来也可笑,我本因为叶翡而喜欢上他,现在却因为他而嫉妒叶翡。

情之一字,一笔一画,当真削骨蚀心。

不知何时,夜九安静地退了出去。我抚弄着玉石,思绪慢慢飘向了过去。

我父王是当今皇帝的四弟,骁勇善战,燕云十六州皆是我父王打下的疆土,自然也做了我父王的封地。可皇帝并不放心我父王,屡次想削蕃裁地,父王不断周旋,却终究抵不过帝王的狠毒心思。

我本有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姊,王兄名为翡玉的翡,王姐是红绯的绯。我识字之时区分不开两者的音读,童趣地把兄长叫做叶绿翡,把姐姐叫做叶红绯。那年我5岁,兄长也不过7岁。五年后,父王带兄长去征讨北狄的沙场上历练,兄长明明在内城墙上观战,一支羽箭却破空射中兄长心口,父王惊恐之下被敌偷袭,也受了重伤。自古王侯无男嗣者,西去之后,撤销蕃号,封地上缴。没有人知道那只羽箭从何而来,但总与京城脱不了干系。兄长亡故,父王悲痛欲绝却仍需带伤上阵,那一仗我方大胜,父王却永远地留在了沙场。临终前,父王吩咐亲信对外皆称是郡主顽劣假扮兄长遇袭身亡。从此,我失去了父王,失去了兄长,唯一的姐姐也只能扮做男儿。我不愿为了掩饰叫她哥哥,便唤她“叶绯”,外人只做我们兄妹亲昵,只有她知道我仍把她当做我那个姐姐。

想要不变的到底还是变了。母妃受到打击一病不起,叶翡一人要扛起镇北王府,还要提防京城的监视。她常常陪我用个膳就匆匆而去,每一次脸上都挂着焦灼与疲累。我不敢打扰她,只对着满桌的残羹默默流泪。那一年灰败而黯淡,冬季梅花开得最烈时,母妃病愈重。深夜里,我忍不住跑去找她,我在书房看到叶翡端坐在书桌后,可我感觉得到那不是她。
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夜九,少年的夜九。

我爬上椅子抱住他,唤:“叶绯”。我实在太过害怕,即使他不同于叶翡的气息,可他顶着叶翡的脸也让我心安。

他没有推开我,摸摸我的头,无声地哄我。我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。

此后,每天我都会跑去找叶翡,有时候碰到的是真的叶翡,而大多数时候都是他。

他陪我练字,看书,编花绳,帮我养鹦鹉,斗蛐蛐.....只要是我想做的,他都陪我。

叶翡也默许了他顶着她的脸陪我。慢慢地,夜九会给我讲叶翡的事情,讲她暗地里培养军队,讲她把十六州的地方官重新拉拢。彼时,我尚读不懂夜九提到叶翡时星光熠熠的眼瞳和遮掩不住的笑意。

当我明白之时,我也恍然看清自己的情意。

我十五岁笄礼将至时,叶翡前往云州剿匪,夜九也同去。叶翡答应我一定赶回来为我举行及笄礼,可是当夜我等到的是满身血污的叶翡和担架上一个昏迷不醒的人。那个人不是我熟悉的脸,身形也不同,可我知道那就是夜九,他身上有我送的玉佩。

叶翡剿匪时中了埋伏,夜九为叶翡挡了七刀,伤重昏迷。我呆愣地听着所有人喧喧嚷嚷,心里似有一团乱麻在反复翻滚纠缠,酸涩钝痛侵袭着神经。

叶翡轻轻地抱了我,又匆匆去找幕僚商议后续。王府里灯火通明,十六州中最好的医者在紧张诊治,仆役们进进出出,换下一盆盆血水,又送进去名贵的药材。只有我呆愣在大厅,看着烛火,枯坐到天明。

天上的星子淡了时,一晚上的动静终于停歇,夜九被留在了人世间。

我心里逐一谢过敬了一百遍的神佛,恍然感到脸上的湿意。摸着脸上的泪痕,我终于明白了我爱夜九。

我迫不及待地去见夜九,想将烧得我滚烫的心思抛给他解决,我暗自骄傲而欣喜地猜度:得了我,他的伤能好上三分!

我踱到他房门口,叶翡却正好在房间里。她少有的厉声,冲夜九道:“夜九,是人间至尊能号令你,还是我能号令你?”

我还未回过神,夜九虚弱又坚定地回:“您。”

“那阴间帝王能号令你,还是我能?”

“您.....”

“好!那你记住了,没有我的命令,阎罗王就是派十八鬼刹也别想带你走!”

我看到夜九艰难地翻身下床,跪在叶翡的面前,“夜九永远都是王爷的影子,死也是!”

我默默地退到廊柱的阴影里看着叶翡离去,我想还是要见一见夜九的,可我已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了。

我在窗外想了很久,等他大概睡了时,我进去了,眼泪忍不住一滴滴浸透在他内襟里。

我第一次拥抱了真正的他,也是最后一次。

此后,夜九会用自己的面容来见我,依然事事顺我,却到底多了份主仆间的恭敬。他扮做叶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,大概是叶翡已经掌握了燕云十六州的权利,足够与皇帝抗衡了。
我,叶翡,夜九,平平静静的日子过了三年。
直到现在。

连天的红霞从西边的天一直铺到了王府,王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,喜字排着队迎接客人。各州排得上姓名的官员都赶着来王府露脸,一时间厅堂里连个讨食的旺财也进不去。

喜乐轻缓地飘来,新人准备行礼。

我呆在自己的阁子里,坐在窗前,只远远地瞧着远处的热闹。一连称病了七日,今天兄长的婚礼也任性地缺席了。索性有个人比我还任性,叶翡一早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,连拜堂之礼也不愿完成。

所以,现在三跪九叩,与另一女子敬天敬神的是夜九。

我拿捏不住自己的心思,也不知该如何见那位本应与我姊拜堂,实则与我爱的人共连理的嫂嫂。更何况这一晚,还有一个洞房花烛夜。

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,我破例讨了壶酒,打算对月独酌。

热热闹闹的声音簇拥着新人近了我阁子,只那么一瞬,又远远地回到叶翡的房里。

我的酒还是满的,入不了愁肠。相思泪却已比酒还多。

笙箫几度歇了又起,月盘囫囵个一圈缺了又圆,红烛安静地烧到下半夜。

酒撒了三两滴,泪也不留了,我回身欲要借良宵一梦,却猝不及防看见暗室阴影里有个人形。

一身红衣,风神俊朗,他摘了人皮面具,以自己的面容见我。

夜九。

他见我看向他,唤我:“小郡主。”

阴影里我辨不明他的神色,又回到窗前,轻声问他:“为何而来?”

静夜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安静,“王爷说蛮族公主而已,无须我赔上身子。”

我忍不住轻笑,问他“那你怎么想?”

他正经地道:“确实不值得。”

我郁结了一晚上的心情顷刻明朗,指了指身旁的酒壶:“陪我喝吗?”

他还在阴影里,道“小郡主不擅喝酒。”

“那我擅长什么?”

“字,画,刺绣.....斗蛐蛐。”

“你教的.....”

“嗯。”

我着白月,他隐于暗夜里,界限分明,却又被回忆一块拉扯到旧事里,缠缠绕绕。

昨夜里记不清何时睡下,现在朦胧清醒间又不知到了什么时辰。我揉着眉心从床上爬起,张口欲唤侍女,却瞥到叶翡撑着脑袋,一派无邪地看着我。

我问她: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?”

她诡秘一笑:夜九走了之后。”

我面无表情:“哦。”

叶翡见我反应,掸掸衣袖,正襟危坐起来:“我昨夜个旁观过自己的婚礼突然想起来一件极其重要的事.....”

她瞥了我一眼,又继续说道:“小晚,今年也有二九年华,花已满枝,该瓜熟蒂落了。”

我哂笑,瞪她一眼,“是这么个说法吗。”

“不论是不是,你嫁人的日子该到了,”她抚着下颌,道:“我已选定几位世家公子,明日就让他们送上画像给你挑一挑。”

我默不作声,心下几番思量,终下定决心道:“我喜欢夜九,我只嫁给他!”

叶翡本还在侃侃谈论怎么为我择夫选婿,听罢戛然沉默,好半会儿才开口,却转了话题问我:“你知道父王为什么要让我顶替兄长,我又为什么忍得所有艰险重振王府吗?”

我一时怔住。

她接着道:“为了我们姊妹不沦为无势孤女,任人欺凌,为了你永远平安顺遂,一辈子荣华恩宠。”

她遽然动了怒,道:“我固然日夜想要为父兄报仇,但我更想的是你能在我的庇佑下一辈子不知愁苦,不知艰辛,即使嫁人生子,也永远是宝贝郡主!”

她喘着气,厉声喝问我:“可你却要嫁给一个寂寂无名的暗卫,一个身份都不配有的影子?!嗯?除了不安与危险,你跟着他还能有什么?!”

我被她逼问,也不由得尖利起来:“可我不在乎!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,我也不怕危险,只要和他在一起,我什么都不怕!”

叶翡皱着眉头审视我,突然周身浸满了悲伤似的,平静而无奈地问我:“那我呢?没了夜九这个影子,我的生死你怕不怕?”

我哽住,呼吸急促,不可遏制的绝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。

夜九不仅是暗卫和影子,他还是叶翡的生死计。有了主公的夜九,时时是危险。可没了影子的叶翡,却处处是死局。

叶翡看得我反应,不再逼我。只留下一句“你好好考虑”,就匆匆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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