庸俗但美丽

不知要流浪多久的人

北望冬雪(渣文笔短虐)

那日之后,叶翡似铁了心要把我嫁出去,十六州几大世家的公子都给我递了拜帖。叶翡弄出这么大阵仗,我不可全然不予理会,便打算选一家世最末,样貌也不佳者见上一见,全当过个形式。

可当侍女把我的意思传给叶翡,她又发了一阵火,还派人告诉我,如果我不会选的话,她便直接为我定好人。

乞巧节当晚,绿玉按叶翡的吩咐把我打扮一通。夜九在阁外侯着,准备护卫我去见叶翡选定的人。叶翡也当真明白我的心思,选夜九来看着我,如此这般,无论如何,我也不会躲了。

叶翡为我选定这人,名燕洛甫,出自北方燕家,其兄长是与我父王齐名的少年将军,更因娶了帝后唯一的嫡长公主而使家族荣宠不衰。燕洛甫本人也不负燕家盛名,其年方二十又五,却已是兖州刺史,掌一方疆土。我想如果不是看在与叶翡交好的份上上,他是不会来见我的。

他见我第一眼反应平平,我见他虽有些惊艳,却也乐得他不喜欢我并径直向叶翡拒绝我。

我和燕洛甫就一路静默地走在熙攘热闹的人群中,偶有几声问话从他嘴里蹦出,我也平淡地答了。我们路过一个卖花灯的摊子,我见摊上一个描着鹊桥相会场景的花灯精巧可爱,转身欲唤夜九送给我,却见他隔着一重人海低垂着头,漫不经心地跟着我们。

他的不在乎终究刺伤了我,我放下花灯,心情低落地往前走去。身旁那人见我不快,却更有了兴致似地一路寻着精巧玩意儿央我给他介绍一二。即使他成不了我的夫婿,却也是叶翡的贵客,我耐着性子一一回他。我们走得已是极慢,可即使这样,夜九也没有跟上来,反倒越隔越远。

真是体贴我们!

索性一圈很快逛完,我藉口身体不适,与燕洛甫在王府门前道别。

为了防止他顾及我郡主的颜面,不好向叶翡开口拒我,我特意提点他道:“我知大人素喜才情品貌上佳的窈窕淑女,然贱妾虽贵为郡主,却是才情浅薄,鄙陋粗俗,实不堪入大人贵眼。若大人无意于这门婚事,万无须顾及贱妾名誉而耽误大人另觅良缘,宜尽早向贱妾兄长陈明,此于你我二人皆是成全。”

他默然不应,倒回了我今晚以来最开怀的一个笑容。

燕洛甫走后,夜九匆匆回来,他一见我,先把手中的花灯递给我,再扑通跪下,“属下擅离职守,请郡主责罚。”

我欣喜接过,一边打量花灯,一边明知故问:“你送我?”

可等我细瞧见上面嫦娥奔月的图样,倒淡了神色。

我想要的是甜蜜相会,你却送我就此别离。

我握着花灯,抬头望见亘古不变的月亮朗照千里,清辉洒在远处的楼檐高阁上,浮在静静流淌的丝乐竹声中,沉在他身后青石板路下。他的面容在一片朦胧中,他身后的路清寒冷寂。

我不由得心慌,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袖,固执地问他:“夜九,你会一直陪着我吗?”

他深深地看着我,道:“用夜九的一生”陪着小郡主......

我还忍不住追问:“我知道你还不能脱去影子的身份,可是总会有一天的,你会自由的,等那时候你带我走好不好?”

离开了王府的我们,将不会再隔着身份与地位了。

“小郡主...”夜九却缓缓垂下头,“我会以主公影子的身份陪伴您,一生......”

我缓缓松开抓住他的手,失魂落魄地向王府走去,他的身心到底是献给叶翡的。

乞巧节当晚过后,燕洛甫并未如我所想的那样对我敬而远之,反倒时不时登门,寻我去游湖赏花。十次中即便拒绝七次,这一来二去的,我们也熟络起来。于书画玉石上,他与我颇有共识。转眼月余,我们已以知交相称。

一个月里,我再也没见过夜九,王府里却时常有陌生的客人拜访,递的帖子说是见我,却都是径直往书房而去。

有一次我外出正好碰到一队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,他们虽然做内地商人打扮,蛮人标志性的大络腮胡子也剃得干净,可他们手背上的图腾印却骗不了人。燕洛甫会状似无意又有意地告诉我,叶翡和三皇子走的很近,而当今圣上重病缠身,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皇位之争已是箭在弦上,任一轻尘触弦,都将是乾坤变色之举。

我不在乎叶翡是否想搅翻这个帝国,我也不在乎她将拼上镇北王府的全部家业。只要是她想做的,我都不会阻止,而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让自己成为她的后顾之忧。

所以,当叶翡再一次提起婚事时,我答应了。我只求她应我一个要求,再给我一个承诺。

我求她当事情有一个完结时,可以让夜九不再做影子,或许有一天夜九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陪着她,而不再是在阴影里仰望她,也不用再拿陪伴我做借口。

我求她再应我一定活着回来,一定!

彼时我如幼时般趴在她膝头,乖巧地看着她。可她只摸摸我的头,眼里是我看不懂的内疚。

吉日来的很快,当我视野完全被红色遮蔽时,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的大喜之日。因为要在兖州燕府祖家成亲,花轿很早就要从王府出去,沿途各级官府早早地派了官兵护卫,就连燕洛甫的兄长也抽调手下的铁卫加急赶来护送我。我向叶翡打趣说:“他们担心的是你给我置的十里红妆被抢去”,叶翡一皱眉,嗤笑:“他们敢?百里红妆也比不过你。”

我不想哭,只紧紧地抱住叶翡,埋首在她怀里。喜乐奏响,一方红盖头从此决定了我的一生。

那天,夜九没有来。即便只参加我的婚礼,他也没有来。

这样也好,我总容易奢望,这样也好。

我想起燕洛甫对我说的:“叶晚,结发夫妻就应该像我们一样,相爱得浅,才能相伴。”我看着这个将与我执手一生的男人,如释重负地笑了。

后来,大概是我成亲后的三个月,帝国发生有史以来最大的动乱......

“五皇子逼宫夺位,三皇子联合镇北王倾全力与叛逆决一死战,终将叛逆斩杀于武德门前,当朝帝王听闻亲子欲弑父的消息,怒急而亡。三皇子在满朝文武的呼声中荣登帝位,改国号启元......”燕洛甫为我念着京城传来的最新消息。当然,这是胜利者的消息,正义而光荣的一战,我只庆幸这个荣誉给了叶翡。

“叶翡的消息呢?”我迫不及待地催促他。

他往下看去,突然神色一变,满目担忧地抬头看我,“她.....”

我惶惑不安,一把抢过信纸,只觉纸上所书字字诛心,一时忧愤交加,昏了过去。

......
镇北王诛杀叛党之时被伪装成亲信的刺客偷袭,伤重不治身亡。新帝感念其功,追封圣亲王,谥号忠穆,享太庙。

我接连昏了三日,迷迷糊糊清醒过来时,看见一红衣女子温柔地看着我,她的装束像极了幼年时叶翡憧憬的侠女。

我扑过去抱住她,失声道:“叶翡!”

她回抱住我,温柔哄我:“我在这儿,小晚不要害怕。”

“为什么他们......”那个死字,我至今说不出口。

“一切为了今日,小晚,我自由了,父兄的仇已经报了,从此以后我也再不用困在镇北王这个位置上。”她难掩激动的神色对我说。

我也为她高兴,靠在床头,听她细细地讲未来的打算。我再次为我决定嫁给燕洛甫而高兴,没有了我这个包袱,叶翡才是真正的自由了。从此,天涯江湖,夜雨孤灯,任她做完年幼时的梦。

我真的为叶翡高兴。哦,不,以后我都叫她姐姐。

她临走时,我问起夜九,她说他走了,寻自己的路去了,她给我留下了夜九送我的新婚礼物,还道夜九说了以后每年都会给我寄礼物。

夜九寻自己的路去了,我想他和姐姐可以在江湖重新相见了。

夜九送我的是一双环燕双鸳佩,我细细摩挲着。窗外开始飘雪,又将过一个冬季,但所有事情都已经完结,燕衔还巢泥的暖春也会回来。

以后,我都期待着明年。

夜九躺在尸堆上,血污沾了满身,身上有叛党砍的七七八八的伤口,胸前致命一刀是身后的人刚刚捅的。他吃力地仰起头看到顶着他脸的王爷远远地逃掉了追捕。

在这个局里,王爷败,他替她受凌迟之刑。王爷胜,他替她在世上消失,从此还她一个自由的女儿身。

他松了一口气,又脱力地躺下,嘴里的鲜血喷涌在人皮面具上让他感觉很不真实。他突然很有兴致地想看看主公的脸上洒满鲜血的样子。可他努力幻想时终伴随着自己没有尽忠职守使主公受伤的罪恶感,遂作罢。他想还是想想小郡主吧,渐加重的失血的眩晕感使他无法集中精神幻化小郡主的面容,他昏昏欲睡,脑海里却走马观花地掠过一生。

他看见了十二岁被选为暗卫的自己,看见了第一次怀抱小郡主手足无措的自己,他明明该叫她郡主,可看着那小小的娇怯的身形,总忍不住怜爱地加个小字。

时光飞逝,转眼间他陪着她长大,长到他再被她拥抱时会紧张无措。

他负伤躺在床上时,害怕小郡主看到他陌生的面容而讨厌他,他装作熟睡,却被那伏在身上的少女和少女的眼泪烧灼了心。

他喜欢送她礼物,却不敢以自己的心意相送。

他第一次穿喜服,想要让她看见,可他只敢站在黑暗里,隐藏住闪烁期盼的眼神。

他陪她赴约,却不敢面对她与良人的和睦欢乐。

他送她花灯,因为他印象里嫦娥太美好,就像她一样。

最后,他站在高塔上,脚下是梵音入耳,目送她十里红妆。

夜九感到身体逐渐冰冷,脑海里的记忆却暖意融融。

他身前忠诚和性命只能给王爷,死后却也没有辜负对她承诺的一生。

这逐渐冰凉的心说到底还是她的。

夜九满意地笑了。

评论

热度(1)